恆河邊上的駐足(上)

抵達

我的目的地是世界瑜伽之都Rishkesh,從世界各地轉機再轉機來到這裡的人,多半都是為了那張瑜伽200小時師資受訓的證書,他們的行李箱裡有跨越秋季到冬季或者冬季到夏季的衣服,甚至有整包整包的衛生紙、感冒藥、維他命、泡麵.相形之下,為了一星期的瑜伽僻靜老遠來到這裡的我,雖然看起來輕裝簡行,但也顯得很不會盤算.

在機場被安排一起共乘計程車到此的幾個包括了香港人的師資班女生都去了另一個地方,只有我被送上一輛摩托車尾隨另一個載著我的行李的摩托車,先在山間房舍間的陡坡小路上上下下,繼而騎上跨越恆河搖搖晃晃的吊橋,在星期天早晨的出遊人潮間穿梭,山路有時奇抖,行李在摩托車的後座要掉不掉的很危險,我坐在一個陌生的印度人身後,死命抓著摩托車座椅尾端的鐵環,也是極其危險,我們沒法溝通,而有些巷子看起來幾乎像死巷,荒棄又無人煙,我像不像要被載去丟棄在山坡上處理掉的無名觀光客?我想像過我的旅程是這個樣子的嗎?那短短的幾分鐘間,出現過一絲懊悔,但瞬間就被驚愕給蓋過.摩托車停下,前方的路基整個坍滑到河裡,兩個印度人短暫交談,司機轉頭示意我下車,另一個司機也下車,把行李扛起,兩人指指前方,意思是說,摩托車也過不去了,我們走過去吧!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臉臭、開罵應該都沒用吧,這裡是印度,要來,不要拉倒!那個二話不說就把行李一肩扛起並往坍方的沙石間找落腳點的印度人讓我硬著頭皮緊跟著往前走,走沒幾步,便鞋裡就進了沙子,腳踝扭了幾下,但不礙事,跨過斷枝再閃過樹幹,還有司機小心提醒照顧著,落差很大的跨步,也有他們拉著一起,想來,他們不是壞人,只是,我為什麼一定要跟大家分開?我才剛剛覺得很放心有個香港女生做伴的!走了5分鐘,到了,遺世獨立矗立在恆河邊的一棟房子,我壓抑著叫自己不可以評判,當下處理當下的事實.

 

那個Ashram

Ashram就在恆河邊坍方的小路盡頭,鐵門上的木牌子有Ashram的名稱,進門後左邊是充當辦公室的小屋,小屋外有棚頂的空地上有兩張桌子,主要的建築是一橫排的兩層樓房舍,房舍前有一大片草地,擺著大木桌和幾把椅子,草地和河灘有一段高度落差,草地的盡頭處種了一排小灌木,近處的河灘都是大石頭,較接近上游的河灘則是一處沙灘,不要想太多的話,這裡確實幽靜清新.

Yogi坐在辦公室前空地的一張桌子前跟我介紹這裡,清早,四下無人,我問他:現在在這裏進行瑜伽僻靜的有幾個人?Yogi很冷靜的回答:除了你,沒有人.不過是有幾個人住在這裡,但在鎮上選課.還有幾個人會在這幾天陸陸續續加入.我一邊吃著廚房臨時幫我準備的早餐,一邊聽他說課程的安排,並交代自己的學習歷程以及許多不知如何突破的弱點.說著說著,眼角瞥見一個白人坐在走廊的階梯上發呆,不知為何,就覺比較放心起來.也問了Yogi有沒有網路,答案是沒有,六月的恆河大水淹到了房子的臺階處,路都沖毀了,網路當然也就斷了.不過,聽說很快會修復.他是Yogi,我相信他說的.

這就是我要住下一個星期的地方,安安靜靜的,只有水聲,鳥叫聲,猴子打架嬉鬧聲,和偶爾馬達發動抽取恆河水的聲音.有人住的房間前,曬衣繩上會有衣服披著隨風輕飄,房間的門口一律有竹編椅子就面向恆河,整體的感覺是簡陋而溫暖,可以遮風避雨,享受自然是這裡最大的奢華.

天氣好的時候,我們抱著瑜伽墊在充滿石頭和沙子的斜坡上找路走,來到河邊的沙灘上隨著流水的韻律和山上吹來的涼風練呼吸.也不是說這樣就能解決長年肩頸僵硬帶來的呼吸淺短,但閉起眼睛從第三者的角度環顧周遭和這一群試著專心與呼吸共處的人,確是一幅值得印在心裡的風景!

練完呼吸、上過一堂簡單的Hatha,就是早餐時間了,房子前的草地上,大家就著一張簡單的矮木桌,坐在被太陽和雨水反覆滋養的木椅上,安靜地吃著豐盛的早餐.果汁、捲餅皮、各式水果切丁、沙拉、烤吐司、果醬、Nutella…以這個城鎮所在的位置和四周的環境,我以為這早餐的完整度簡直是個奇蹟,這裡確實經常接待來自世界各地的人,一個澳洲人已經來此數月,在鎮上學習關於能量的課,長髮長鬚、棉罩衫麻寬褲,是21世紀的嬉皮.後來才知道,尼泊爾來的廚師可不是個普通鄉下廚子,見過世面、音樂品味一流,是個能言善道、手藝高超的廚師!

初到的幾天,早餐時,我總拿著自備的掛耳式咖啡到廚房要杯子和熱開水,真是不好意思,早上六點鐘起床實在不容易,一時間說不喝咖啡就不喝咖啡也是不可能,修行畢竟不是一蹴可及,我笑著跟大家抱歉我的咖啡癮.臨時加入課程的瑞士大男孩打趣說,他剛決定要住下時,也在門外抽了自以為的「最後一根菸」,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走進來報名繳錢.沒想到幾天後混熟了,發現抽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屋子盡頭處有個架高的草棚有張椅子可以看到河灣盡頭處的好視野,那是他的專享吸菸處.

一直到下午五點半之前,都不會再練習體位法,但是有咨詢、按摩和講課,以及自由的時間,空閒的時候,我們結伴到鎮上的網咖,代價是走那一段來的時候走過的沒有路面的路,繼續把已經變形得很慘的便鞋搞得更扭曲、扯出許多小洞、跑進更多沙子.路上會看見猴子在樹上晃蕩著陪我們進城,有時有蛇在路面上,看起來很無助,不過,我們也愛莫能助.快到鎮上的河邊有個用黑色大塑膠袋搭起的帳篷住了一家三口,小男孩大約四歲吧,有天不知誰給了他一顆小塑膠球,他硬是要跟我們玩,他丟球我們要接,再把球丟給他,同行的加拿大女生跟他玩得很開心,一時太高興,球竟飛上了邊坡的樹叢裡了,我們三個人面面相覷,小男孩當然是不可能爬上邊坡去撿球,我和那女生自然也不可能,那裡八成有蛇出沒.球應該是他唯一的玩具吧,小男孩既沒有哭也沒有吵著要媽媽或誰去幫他撿球,我們幫不上忙又繼續往鎮上走,卻突然都沈默了.

 

體位法

有心來到Rishkesh精進瑜伽的人通常來此Ashram半天就會發現這是一場誤會,連忙轉回鎮上尋找適合自己程度的課.鎮上有許多名師的Ashram,包括大師艾楊格,沒事的下午,轉回鎮上上課的人會跋山涉水回到這個舒服的小窩,跟大家分享在那裡上課的情況.比如現在在艾楊格的Ashram摩肩擦踵的盛況,一個墊子毫無空隙地接著另一個墊子,整個教室裡的人規規矩矩地在自己的那半坪大小的「聖地」上苦練,有時授課的德國人會突然叫全班停下來,說:你們來看看這個人,oh,你說,這個人怎麼會這樣做英雄一呢?!全班同學都站起身來看那個人,那同學呢,動都不敢動一下,並不覺臉紅羞愧,甚至心裡還覺得賺到,有幸被艾楊格的得意弟子親自糾正姿勢.風和日麗,腦袋曬得昏昏的我聽完轉了轉眼球,無心地問道:老師都不需要尊重學生的感覺嗎?我想來自西方的人一定可以針對這問題又說上好一陣子吧,我最想做的就是聽人家說話,並在別人不知要說什麼時問個問題,繼續聽他連篇的回答,沒想到那個據說曾經連續不停地重複做拜日式A近百次的英國女孩脫口而出說了我個人覺得值得這趟印度之旅的一句超簡潔的話:You can’t let ego get in the way. 後來練倒立時,跪坐著要把頭往地上放時,心裡會想著這句話.有用嗎?不知道,但總是個開始.

我們的課當然不是這樣,瑜伽僻靜,像是一趟輕鬆但不喧嘩的度假.教室在房子頂樓加蓋部分,我第一次進教室的時候,就把夾腳拖穿進教室拖在瑜伽墊旁邊,Yogi面無表情地告訴我,拖鞋請放在教室門口,我拎起夾腳拖踩在沙沙的而且沒有很平整的抹水泥地板上,把拖鞋放回門口.對不起,這裡不是南方那些照片拍得美美的像巴里島度假村感的瑜伽村,這裡的瑜伽磚是切塊的木頭,地板沙沙的,搞得瑜伽墊也有點沙沙的,每次上完課回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洗手洗腳.想當然耳,上課時也不會有充滿靈性的音樂.會有線香,混著沙塵的味道,要是現在再聞到那味道,肯定會讓人很感動,平靜又汗流浹背的感覺都回來了,但當時,只是因此而開始了跟鼻過敏共處的日子.

Ashtanga是Yogi上的,時間在下午五點半到七點,以十月當地的天氣來說,正適合來場大汗淋漓的課而不會覺得燠熱難當的時節,陸續加入的瑞士男孩、加拿大女孩、墨西哥阿嫂讓教室熱鬧一些,大家程度不一,課上起來並不會太有壓力,當然,吃素肯定也有幫助,即使是一開始的前兩天,身體也很快就克服了20多個鐘頭飛機+車程所造成的僵硬疲勞.慢慢地,有些在臺北時做不到的動作,在這裡都勉強做到了.雙盤、開腿前彎頭頂地、頭倒立.每天重複練習體位法的效益漸漸浮現,皮膚緊實一些,肉肉回到本來該在的位置,身體變輕了,笨重的大跨步或急促的大吐氣就不會有了,Yogi並不是那種很會說明肌肉牽連、動作要領的人,所幸在我悠久的不長進的瑜伽當伸展運動做的10年裡已經聽過許多超會講解alignment的老師解釋過每一個動作,此時此刻,這個單純無干擾純素的空間給我的,是一個適當的時機去領會並體會身體達到從前老師說的那些重點時的狀態,當我做到時,心中充滿喜悅、嘴角微微揚起,我想連窗邊盯課的猴兒們都有感覺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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